劉柏村2007雕塑個展 —
鋼鐵架構Ⅱ《 自然.空間與中介質地》
撰文/賴小秋
劉柏村2007年在清華大學的雕塑個展將持續他近年來對大環境中藝術存在狀態的思索、探尋、感應與實踐。展覽的主軸是: 鋼鐵架構Ⅱ《 自然.空間與中介質地》 標示出藝術家所要呈現的所有主要元素,鋼鐵架構Ⅱ同時也明證這次的展覽只是劉柏村追尋藝術永恆境界的階段性告白,場域結構、空間屬性、中介物質的鏈結、時空對應關係都是創作實踐過程的轉化為能量的重要本質。這次的雕塑展顛覆觀眾傳統印象中的由點、線、面、體建構出肌理、質感、塊狀、量感、體積等欣賞概念,而是抽離雕塑元素到一個大環境中,你我都可悠遊雕塑的主體之內,感受雕塑本質及自我形塑的能量。
劉柏村深深感受人類過往純樸的生活已經面臨巨大、無可挽回的改變,現代工業與科技文明撲天蓋地橫掃全球,改變各地的地理環境與生活的傳統樣貌,人們的勞動行為與操作模式日漸趨於大規模控管,甚至由機械裝置來驅策半自動、全自動的制式化運轉,舉目所見的環境盡是櫛次鱗比的鋼筋水泥建構的叢林,社會的經濟成長使物質層面急遽攀爬躍升到光怪陸離的奢華景象。劉身為一位藝術家,應如何詮釋這個時代的精神價值,藉著創作媒材,場域架構,中介質的感應,回歸內在自我的感受,引導孕育自然初始的能源與力量,他在展覽場域開啟這樣的能量源頭,讓觀眾能身歷其境地感應到自然環境的呼喚與鞭策。
西方的19世紀雕塑家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 1876-1957)採用直接雕刻法,悍然拒絕公式般地依草圖形塑作品,回歸創作時思考與運行的自由度,也回歸藝術創作時真正對應的主體與客體關係,並宣揚雕塑的整體感,開啟現代雕塑的新觀念。劉柏村的藝術創作與布朗庫西創作時的行徑有異曲同工之妙,他不斷思索雕塑境界的無限延伸,因而早已摒棄傳統雕塑台上展現嫻熟雕塑技法如眾星拱月般單一作品的呈現,他回溯過往,前瞻未來,參照自然,將隱喻著人文意涵的創作符號量化複製後,投諸於廣大的空間中,冶藝術、空間、自然於一爐,更能彰顯出現今所處時代的意義。布朗庫西曾說「藝術家如果算是一種工具,而這個工具必須使材料呈現宇宙自然的本質,使它們轉化成可見的真實面貌。」劉柏村也力行如此的使命,將自我化身為雕塑的工具,讓堅硬的鋼鐵媒材引領觀者進入他所再塑延伸的抽象性結構場域,作逆向思維的探討,活化感官的接觸,體驗另類的雕塑新美學。
動力雕塑(Kinetic Sculpture) 現代藝術長流中已有不少藝術團體或個人前仆後繼地投入這塊領域,例如二十世紀初的未來主義主張擷取運動及速度美感,將之展現於藝術創作之中, 柏吉歐尼(Boccinoni Umberto 1882-1912)便是積極提倡的藝術家。蘇俄構成主義藝術家們更真切地實踐實質的運動性。那吉(Nagy 1895-1946)讓世人體認結合「光」的動力藝術。美國的亞歷山大‧卡爾德(Alexander Calder 1898-1976)利用力學原理塑造懸垂的動力雕刻(Mobiles)作品。瑞士藝術家丁格利(Jean Tniguely 1925-1991)的立體創作是既不雕也不塑,利用生活廢棄物如鐵片、齒輪、塑膠管、鐵線等,加上馬達動力驅動,便是充滿戲劇效果的動態藝術作品。他曾說:「藝術創作如果進入美術館,就像人進墳墓,動物製成標本一樣」,這在闡揚活的雕塑世界,要跟人群、環境互動的藝術才能展現生氣活力。這也是為什麼二十世紀劇場藝術能與動力藝術密切結合的主要原因,動力藝術卻時代帶入真實的感官體驗。
劉柏村的創作也是承繼動力雕塑的脈絡,並於台灣藝術界踽踽獨行,卻能綿延創作的動力,不斷向前推展延伸。由於他八0年代末期至0年代初期在歐洲求學的過程,能回溯過往動力藝術史,更能浸潤於當代動力藝術的核心創作領域。我們可由他的作品得知,並非僅是呈現傳統三度空間的思維而已,可以真切體驗到四度空間中「時間」的要素,例如:快、慢的節奏,靜止、啟動、旋轉的運作流程,聲響或顫動、或聒噪、或嘎嘎作響、或靜默無聲,並同時引入展場「光」、「風力」等重要因素,藉由氣體流動的特性產生觀眾身體與氣流接觸的感覺,「光」在此並非一般畫展的陪襯烘托工具,光在此皆具特定意涵,例如牆壁上的或深或淺的樹影、層層疊疊的網狀脈絡、地上交錯放射的鋼鐵纖纖細影,都是劉柏村的展覽中的投射強烈作品意念的要素。他在整個空間中營造出整體作品強烈形象,形象不管是具象的殘隻斷臂、鋼鐵樹林、升降腳丫、石頭板凳、展示西裝、割裂的牛頭牛身,結合聲音效果、光暈呈現,空間中斷斷續續的運動所造成的視覺、聽覺、觸覺歷程,這就是給予人群整體身歷其境,互動的藝術。這就是動力藝術的真正體現與實踐。
展場的區塊大略區分出作品的範圍,但由於每個展場有其特性與侷限性,因此劉柏村能在88坪狹窄的空間中,置入十二區域的主題(現場提供簡圖),卻又需減低其相互之間影響,並且各個區塊能凸顯出本身的結合元素,能和空間形成互滲互震,作品之間的張力能交織互融,滲入滲出進而啟發場域性的雕塑延伸張力。〈森林〉是劉柏村近年來不斷深入探討的型態與主題之一,不同的場域形塑不同的鋼鐵森林樣貌,藉工業複製量化生產的模具催生複數元的視野與思考,位於清大展場入口迎面的剪影鋼鐵樹林,在此以單一剪影型態鐵樹模型,以四方連續棋盤框架搭建成森林,因應樹木自然生長原則群聚的向心力與森林擴展的離心力平衡點中,呈現整體區域樣貌,上方兩具馬達使整片樹林微震,強化律動性的震盪,藉由轉動時離心的力量使鋼鐵震盪,並發出類似蟲鳴的聲響。並藉由微調光蘊讓樹影延伸兩側牆面上及地面。當人們穿梭於鋼鐵支架中時,由於鐵樹意象語彙的指涉,能與本身腦海記憶中屋外真實樹林作呼應比較,〈工業風〉的徐徐吹拂,樹影網點搖晃,人為擬真似的自然景象,支架的震動效果似如自然婆娑起舞的樹身,具可穿透性的輕盈結構體,音效的推波助瀾之下,觸摸鐵條的真實震撼感覺,深入其境者感受不同場域間的森林型態差異。
兩座〈紀念碑〉就位於入口〈森林〉的左右兩翼,這兩座紀念碑的放置強化社會意識型態中的緬懷偉人式雄偉碑塔造型,此意識型態如今已漸式微沒落,置入的意涵彷彿讓人有身置挖掘古蹟的區域,再度回神已穿林而去。〈觀山水〉則放置於〈森林〉右側,為一條台灣早期民家常見的長條板凳,上頭放置一顆不銹鋼石頭,題目的意涵不言可喻,端坐於此凳上,自可觀山觀水觀自然,但一旁的有時靜止、有時轉動的假石頭,彷彿不斷衍生增長的工業能量,告知你真實山水受工業發達後日漸稀少的窘況。
〈品牌〉是一件位於四方旋轉閃亮台座上的西裝,這也是在宣示自然物質被裁製成人類所需高級訂製服後的光鮮亮麗的商業行為與行銷方式,也是再度探討複製化的文明產品價值與自然材質的原始意涵。〈自然與工業之間〉的牛頭部分隱沒於〈森林〉之內,為其量身打造的鏽蝕感鐵製長形基座、放置平台與透明壓克力罩,反映被圈繞的牛頭如同是古代出土的任何古物命運般,皆送入博物館、美術館而成為古文明、藝術的代言者,但自然的頭形橫切面卻是機具運作的側剖面,是否也蘊含真實古蹟與人為古蹟的爭奪拉鋸戰,究竟何者能幸運地擔任文明的闡釋權貴?題目也洩漏出FRP所製乳牛身體與石材牛頭之間的抗衡與拉鋸,尤其是牛身來來回回於鐵軌之上移動。究竟工業文明後的文化能否銜接自然世界的一切,或者過度工業化之後人類應該具有的反思為何?
〈升降之間〉藉著五隻上上下下的腳ㄚ子投射出人們的忙碌狀況,但此種急速上生下降狀況或許標示出令人玩味的工業架構,是否暗示你我已經失去古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能耐,因為我們的腳ㄚ擱在電梯、手扶梯、飛機、汽車、輪船等代步的機器上機會較多呢?
〈迷你劇場〉是件輕盈架構的三度空間作品,其中頂端有多種符號的呈現,每種符號或許代表自身的特殊意涵,但也可能是劉柏村信手拈來搭配整體視覺的輕鬆之作,端看觀賞者以種角度來欣賞,劇場帶出可能的想像空間,這是一個小舞台的呈現,我們在此能感受思考整體雕塑激發作品自身的展現的愉悅力量,延伸至整體空間,簡單的架構、厚重的材質展現的卻是輕盈的劇場美感,但小截鐵管的呈現下,是否仍是工業化社會的無言提醒。〈穿透空間〉是三件以四層壓克力作為介面,連續空間性堆疊的寫意作品,片段性的人體,有手、腳、臉,輔以速寫的塗抹,每一片壓克力版代表一個視野,複次元的視野壓縮在四度連續性的空間中,投射出連續的應影效果,給人玩味的思考空間。
〈鐵甲之身〉是位於最後方有著燈管的透光身體,它與兩座紀念碑的相異之處不言可喻,紀念碑所站立的粗糙台面造就出諷刺的轉諭性質,而〈鐵甲之身〉背後的不銹鋼鏡面與身上的鏤空透光孔洞都是延伸空間與想像的重要介質,它放置的地點使整個空間拓展成另一個相對應的時空,速度與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