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化身

回歸藝術原初之潛在
— 劉柏村的當代雕塑場

 

撰文/王品驊國立彰化師範大學美術學系專任助理教授)

21 世紀的今日,我們感知到席捲時代浪潮的全球化當代藝術,事實上僅起始於三十年前。20 世紀濃縮了人類文明發展的腳步,快速改變了人類與地球的命運,19 世紀的近代藝術才剛稍近尾聲、現代藝術就在20 世紀初展露頭角、1970 年代已經被論者討論為後現代思潮擅場、當代藝術就借1980 年代席捲而來。從當代藝術領域的多元和跨領域特質來看,我們該如何探討當代雕塑?自1960 年以後,當「雕塑」展現著多樣化的發展現象、可以不受限於水平線的定義、以地景的方式進入遼闊的環境場域時,「雕塑」變得越來越難以定義。本文將藉藝術創作研究的角度,以一位藝術家的雕塑創作為例,來探討此當代雕塑的課題,當代雕塑如何在過去與未來之間,定義自身。將是我們感到好奇,試圖一探究竟的問題起點。

論者皆認為當代藝術最被接受的定義,即是強調,當代藝術是「我們的」藝術。走近藝術家劉柏村「金剛演義」的展場,戶外站立著四公尺半高的兩座〈松島金剛〉,環繞整個展覽,我們察覺幾乎都是大型鋼鐵創作。這時不禁思考著,從觀者的角度,能夠從一位總是思考著「藝術」、有著豐富發展歷程藝術家的展覽現場,探尋出他的藝術命題嗎?這個藝術命題不僅跟「我們的」時代有關,同時藉此藝術命題的討論,足以回應本文試圖探究當代藝術如何定義自身的問題嗎?這樣的出發點,引導著本文書寫的架構,像是一次探尋藝術命題與創作語言形成脈絡的尋訪,同時也像是一次確證當代藝術發展軌跡的旅程。選擇這位藝術家並採取這樣的問題意識,其原因不外乎是基於他的展覽中體現出雕塑創作—從現代藝術到當代藝術的發展特徵,其間不僅涉及時代的變化,也與藝術史範型轉變有關。

從藝術家的創作理念,我們可以得知,這個展覽是藝術家近十年創作的「全面性演出」。此意謂著展覽呈現了由「金剛」形象所衍生、變造出的造型實踐場,在這些藉由巨觀與微觀的尺寸變化、複製與差異、聚集與切割、繁複與增殖等等造型手法所創作出的雕塑物件,被以雕塑裝置的觀點,置放於展場偌大的空間場域之中,材質與色光輝映、虛實形體與光影對話、金屬靜態與機械動態等等多重手法,讓我們看到要充分理解藝術家「金剛」形象的創作脈絡,必須意識到其創作是一種複數語言體系的建構,在上述手法中,他的雕塑概念,已經變得複雜多音。當然要討論「金剛」形象,也得要從藝術家創作脈絡著手,我們該如何釐清其創作命題的原初之處呢?

從媒材實驗性到人工訊息場域

首先,此展覽有個引人注目的特色,即是進入台南耘非凡展場前,觀者必然會先看到矗立在戶外入口高大的〈松島金剛〉形象。這兩件佈滿金屬零件和鋼材編號的作品,給予觀者一種金屬材質的原生狀態,以及這些元素源自工業化製造工廠的揣度。進入展場,觀者即面對迎面而來的七尊〈金剛列像〉。觀者穿梭於這些兩公尺半的金剛像之間,感受到一種超越人類身體尺度的空間關係。從這些巨大的金剛造型,觀者已不難發現,藝術家創作的金屬材質採取粗獷、直接體現材質屬性的呈現方式。同時,他也重視金屬材質呈現出的量體與物體存在感,巨大的金剛像,建構出高樓層建築物與人身體尺度之間一種新的感知維度。

金剛列像
《金剛列像》,鍍鋅鋼鐵,190×240×90公分(七件一組),2019。

如果借用從現代雕塑到當代雕塑範型轉換的討論,首先是現代雕塑時期,對於媒材實驗性的重視,這裡即存在兩種特徵,一是藝術家創作中所持續展露的媒材特有屬性,在「金剛」系列中特指鋼鐵媒材的質感和特性。一是對於媒材屬性和造型基模的運用手法,諸如前述提及的差異性複製、聚集與切割、繁複與增殖等等。這兩個特徵其實體現於藝術家所有的創作,以一種直接綻露鋼鐵媒材屬性最粗獷的質感和特徵的物體特性,以具有造型法則邏輯的變造和重複—源自現代藝術媒材實驗性的出發點。而現代藝術的這個特徵,又是來自於進入工業化的全球現代化歷程。

在入口大展廳的右手邊,有個較小展間,〈大地金剛〉的地面上鋪展開一橢圓形的鐵砂,上面矗立著細長柱狀的小金剛連續形象。環繞著像是枯山水一般景象的作品區域一圈,會赫然發現橢圓形其實是一個躺在地上的金剛形象,此時再看到那些矗立其間的小金剛時,察覺整個鐵砂構成的小島意象,剎時感受到像是格列佛遊記中的一幕,躺臥在地上的巨人格列佛,被爬上爬下佈滿身體的小人所俘虜。從戶外巨大的金剛列像,到轉入此室內的微觀島嶼意象,藝術家刻意放大與縮小金剛形象的尺度,衍生出豐富的材質語境,作品又跟旁邊大玻璃窗外的陽光街景,交織出在建築物外部與內部都感到超現實的奇幻體驗。

大地金剛
《大地金剛》,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20。

穿越〈金剛列像〉進入另一個大型展廳時,將彷彿進入多個不同色光所區隔的時空廊道,〈異地〉是在綠光區域中,多組由鋼鐵冶煉廠高熱鍋爐底下流淌而出的地金所組成,像是列島環繞般,呈現出有許多小人活動其上的微觀地景。細看那些連續綿延的景象,充滿各種人群活動的小場景,有的像是人類集體建造的活動狀態、有的像是末日災難降臨前夕人群竄逃。在細看這些局部場景的微觀地景的過程,心中浮現出電影《魔戒》,以大視角鏡頭快速掃瞄寸土不生、岩漿地熱蒸騰的大場景災難意象。此〈異地〉後方,則是名為〈金剛化石〉的牆面作品,一整排像是隕石由大至小、極簡排列的金屬物體,從側面看去,像極了一群往遠方馳去的太空船或是隕石陣。

異地
《異地》,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19。

金剛化石
《金剛化石》,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20。

走到此區域中間的藍色光區,〈金剛登天〉則是一組由細長柱狀體群聚而成的六角形區域,藍色光由底部穿透往上,整個場景像是星際島嶼,中間有著高樓林立、下方是島嶼中神秘的藍光水域。細看柱狀體,都是由小人排列往上,最上方頂著像是太空船或大隕石的金屬物體,但是這些細長柱狀體又在持續升空的線性延伸中,讓觀者感受到一種瀰漫在空間中的煙塵飛揚、彷如風化之城的前夕。整個藍光裝置,又讓人想起《星際大戰》的發光星系或是宮崎駿的《天空之城》,被包覆在人工建築下方的那一方藍色水域是一種渴求自然生命泉源的暗示嗎?

金剛登天
《金剛登天》,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19。

穿越藍色光區,又是一處綠色光區,觀者要走向此區時,會感受到〈異境〉整體彷彿是一個山水繪畫的中遠景,近景是可以用微觀方式細細閱讀的地景,有著山狀造型的金屬面和林立其間的細柱狀,共構出山水畫的意象,並且投影在牆面上,又像是某種星球殖民地般奇幻。這種奇幻感中,存在著時空錯置,〈異境〉的實體物件,作品整體佈局,引導我們朝向山水繪畫的情境去感受,但以小金剛人化為細長的柱狀物分列,在造型上又聯想起傑克梅蒂(Alberto Giacometi)的瘦長內縮的人形。但牆面影像的強度,幾乎跟實體雕塑不分軒輊的,產生虛實交織的空間繪畫性,而投影出的虛像,卻讓我們有種未來星際世界的想像。

異境
《異境》,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17。

此區域彷彿是藉由綠藍色光的交替,自然區隔出四組空間裝置作品。從前一展間的〈大地金剛〉到此區域作品的內容細節,都是以較小的金剛形象為基模,組構物中包括細長柱形物和地金的運用,藉著持續重複和組構性的結構型態,創造微觀視點中充滿造型想像力的連綿地景,而這些耐人尋味的大大小小場景,似乎有著多重的語義,就像是藉由金屬材質和基模重複語彙,帶給觀者可以持續解讀、卻充滿不確定訊息的人工訊息場域。

整個區域的四組作品,都以綠色或藍色光創造整個空間的情境氛圍,從作品的主題具有藉由工業化廢墟景象所意寓的世界末日意象來說,綠色光召喚觀者連結大自然的綠色光譜,藍色光讓人臆想湛藍海洋的生命水源,似乎是刻意在物件和色光兩者之間造成一種矛盾對比的意涵。

從前述作品我們已經看到藝術家的作品,每組都創造了特有的場域意象,但是都存在著前述所提及的以鋼鐵材質最直接的屬性、物性特徵作為基本語彙,在變造手法上,又以金剛形象作為放大縮小、重複繁殖、變奏重組的基模。除了這兩個基本特徵之外,為了傳達特有的場域意象,他處理大大小小的金剛造型、細長柱狀物、地金等的材質手法,又呈現極為細膩的高溫燒融後,造成鋼鐵金屬自然滴流後形成的圓型軀體,這其實是藝術家稱之為「鋼鐵肉身化」的手法。在冷硬的鋼鐵材質上採取此種保有自然滴流語彙的開放性,讓鋼鐵材質的表現帶有溫度感,同時又是源自原始物理現象的有機特徵,這是藝術家試圖激發材質特有潛能的媒材實驗。

從這樣處理鋼鐵材質的基本手法上,我們又看到他是以相近的金剛基模和柱狀物、地金組裝各組不同的場域情境,這種重複差異的過程,衍生出場域語境的連續對話性,觀者得以以前一件作品作為下一件作品的閱讀文本,各作品之間存在著互文關係。還有一個特徵,是作品的組裝性,我們可以想像,這樣的作品邏輯是開放的,藝術家是可以因應場地、主題的各種變動因素下,進行有機組裝、非固定形式的裝置。這些運用雕塑材質和語彙邏輯的基礎,可以說都是從現代藝術的媒材實驗性出發,但是最後以一種塑造人工訊息場域的方式被完成。

「金剛」形象,在各組作品的語境之中,從體現著人類在文明發展中分工合作的社會化形象,到以工業化、現代化力量征服自然之後面臨末日災難的倉皇失措,也同時確實代表著「鋼鐵自身」,亦即一種人類能夠從金屬冶礦製造出鋼鐵作為建構此偉岸人工文明的力量。「金剛」意味著,這種源自工業化之後,快速改變人類命運的巨觀視野;也意味著在巨大力量席捲後的對立矛盾,在各組作品的場域情境中,總是存在著歧異的解讀方向,這些對立歧異的思考,是否是藝術家藉「鋼鐵肉身化」,體現鋼鐵的可塑性、開放性和建構性之餘,想要保有的一種感性的、情感的、試圖回歸藝術作為理想世界而顯現的潛在訴求?

雕塑性與繪畫性的對話

接著,觀者若走進另一個展間,映入眼簾的是綠色光籠罩下的〈謎樣山水〉,像是延續著〈異地〉的山水意象,〈謎樣山水〉更直接地體現出以巨大樹枝所影射出的山形主題。牆上甚至以壓克力平台呈現著一株一株有若植栽般的樹形,此圖像必然會讓觀者聯想起常見的園藝松柏,帶有強烈人工介入後留下的植栽形象,既是立體造型,又極為扁平,流露一種觀賞性的趣味。每株樹形上方,又都頂著一塊像是雲般飄逸而過的流動形象。另一件同樣帶有繪畫意象的,是在〈謎樣山水〉旁邊的〈叢林山水〉,同樣以山水為題的樹形意象,以幾何整齊排列的樹形構成牆面上的山形圖像,對面則是一株被獨立展陳的樹,這些樹形不再有上方的金屬物體,而是遠看像是樹枝般的造型中交替著小人的形象,這場景不由喚起古詩詞記憶中的一幕:枯藤老樹昏鴉。有著黃昏落日的場景中,老樹的枝枒交錯,觸人心目。

從〈異地〉到〈謎樣山水〉、〈叢林山水〉,在作品元素上是從小金剛的差異複製,到加入樹形或山形等元素的差異複製,這種運用單元元素的聚集發展為帶有山水繪畫意象的主題。但是透過立體雕塑的造型與圖像性,讓古典繪畫中的山水意象,以幾何或抽象語境的手法,納入空間裝置中,是一種很巧妙融合雕塑與繪畫語言的協奏與變奏。前述介於雕塑與繪畫之間切換的語言運用,又在〈重影金剛〉這件作品中做了不同的延伸。〈重影金剛〉是一整片牆面,呈現著線性人形密織交錯的浮雕式作品。這些線條,不同於前述的山水系列,是回到金剛人形拆解為線條,藉著纏繞、穿梭、流動而展現出帶有連續顫動感的靜態線條作品。是一種將3D 素描化身為抽象繪畫的表現特徵,這些帶有色彩、又如素描亂線條般、極具張力的雕塑語言,組構出整體既具有金屬材質的觸覺感,又有繪畫般的圖像可讀性。

異地
《謎樣山水》,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18。

謎樣山水
《叢林山水》,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20。

叢林山水
《重影金剛》,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12。

從圖像風格角度來看,這幾組作品從漢文化、庭園、園藝的山水繪畫形象,自由轉換到西方抽象表現主義的視覺特徵。這裡不僅已經跳脫現代媒材實驗的脈絡,跨越現代藝術媒材分類的疆界,而且將東西方藝術史的圖像語言納入,雕塑創作涵納了文化差異,以及跨越藝術形態界線後展現藝術史流變的軌跡,成為複雜藝術語法的新型態。

從「金剛」形象的主題來說,此時藉由鋼鐵形象處理的不再是工業化的象徵,而是人與鋼鐵物性之間的關係。我們能夠在這些鋼鐵媒材所試圖召喚的自然經驗中,感受到今日人們已然生活於城市、都會,種種人類擬造的「第二自然」的處境嗎?

動力結構、聲音交響與炫光運用

一走上二樓展場,〈旋轉金剛〉是一系列幾何排列的線性金剛造型,像是以剪紙方式,將2D金剛形象拆解、拉開成3D線性形體。一尊較大的線性金剛,則站立在霓虹光閃爍的金屬載體上,走近看才會發現,不僅是有彩色光的流瀉,而且有動力裝置讓金剛的線條微微顫動。這單獨一尊有著霓虹燈光的金剛,還配戴著像是法器或羽戟的物件,面對著其他幾何排列的線性金剛,就像是將軍公仔臨戰前整頓軍容的場景,也帶有一種神話創世紀場景的詼諧想像,作品從2D 到3D 轉換的線性造型,戰鬥武裝的肉身,被拆解為輕盈穿透的形體,也帶來一種動畫語彙的幽默輕巧。

旋轉金剛
《旋轉金剛》(局部),鋼鐵,尺寸依場地而定,2012。

如果〈旋轉金剛〉是纖細顫抖的線條表現,那麼另一件〈金剛化身〉就是強調粗獷線條,而撼人感官。遠觀時,看似一整片金屬樹林,這整體的形象是由大型金剛的線性結組出來,近看會看到金屬線性微微顫動,每隔數十秒鐘,還會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仔細看,就會發現在線性結構中隱藏著電子控制裝置。金屬撞擊聲迴盪在展場空間中,召喚觀者產生一種置身金屬製造廠的空間錯覺,也讓人意識到這是一種體現工業化時代的特異場域。

此空間的中間,則是〈幻彩金剛塔〉,閃爍著會變換色彩的幻彩金剛,被放在直立堆疊的壓克力箱。觀者從不同角度去審視此系列,金剛以平面切割的概念所建構出的立體造型,一邊扭轉形體,一邊展現出隨外部光線而變化的炫彩。金剛形體以幾何面切割的特徵,讓我們想到二十世紀初未來派,透過切割表達時間的連續運動,〈幻彩金剛塔〉則像是集合了許多被瞬間停格的時間。這些停格,帶有時間性也帶有空間感,必須以環繞作品的方式,才能捕捉色彩變化、色彩又強化了空間的流動感。據了解,藝術家運用的烤漆色料其實都是同一種顏料,但是隨著金屬加熱過程會變化出不同的炫彩表現。

幻彩金剛塔
《幻彩金剛塔》,鋼鐵、烤漆、壓克力,63x63x268公分(多件一組),2016。

空間的另一邊,霓虹光主題的放大版—名為〈競技場〉的圓形空間,裡面聚集大大小小的金剛造型,圓環形的結構體閃耀著七彩光線,上方懸吊一個線性金剛,旁邊的牆面則是兩個山形的幾何人物陣列象,圖像下方也輝映著七彩色光。若將帶有色光表現、或需要電力啟動的這幾件作品相互比較,〈旋轉金剛〉、〈金剛化身〉、〈幻彩金剛塔〉都延續了雕塑的立體性與繪畫性變奏的特徵,但是以壓克力箱構成的〈幻彩金剛塔〉,則帶有柱狀紀念碑的意象性,好似要跨向更遙遠的未來時間來回溯現在此刻。那麼〈競技場〉就有了相反向度的時間意象,在環型結構中的金剛群集,讓我們想到人類文明早期的羅馬競技場或奧林匹亞運動會等歷史軌跡,這些歷史軌跡如今以帶有工業和科技感的霓虹七彩光所環繞,也有著歷史紀念碑意象的聯結。從這幾組作品中,我們看到藝術家對於時代、以及歷史轉換的敏感意識,在整個金剛系列的工業化表徵中,透過這幾件帶有動力結構、霓虹炫光的作品,更體現出科技、媒體、消費時代的氛圍,以及從過去、未來的時間點觀看現在的時間軸。

幻彩金剛
《競技場》,鋼鐵、彩色日光燈、馬達、定時器,800×425×70公分,2016

當然,這幾組將色光、動力機械、金屬聲音作為表現焦點的作品,更具有前述所形容的人工訊息場之特徵,在繁多的材質語彙、造型語彙、空間裝置語彙之間跳躍與交織,讓充滿想像空間的語義持續繁衍、又帶著歧異性和不確定感。

在展覽作品的複雜構成和場域特色中,一方面,我們看到了劉柏村的創作,跟人類歷史和藝術歷史的多重對話;一方面,我們看到了許多甚至跟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所強調的1930-40年代蒙德里安、康丁斯基等抽象繪畫作為現代藝術主流,相異的發展特徵。例如藉由一種貫串性軸線,發展為複雜作品表現所透露出的「訊息」語彙,以及在雕塑的物體、量體呈現之外,持續演繹變奏的虛實形體與色光對話、靜態量體與動態機械運動之間的辯證,在這些特徵下,我們看到了當代雕塑的「解構」特質,以及藝術家個人所強調的「場域」特徵。從上述兩個層面的分析,不僅僅在他個人的藝術語言中體現了雕塑歷史的範型轉變,同時也呈現出一些尚待討論的、關於當代雕塑的新美學特徵。

整體來看,藝術家的作品,已經不僅僅是現代藝術所強調的幾何抽象的造型物體,而是從雕塑的物體性出發,兼容繪畫語彙和空間裝置的語彙,從此基礎上持續複製、繁衍、增殖、變異、協奏與合奏出的新樂章。從藝術史的流變來說,此種當代創作的特徵解構了現代藝術強調純粹和絕對性追求的概念,也跨越了現代藝術媒材區分的藩籬,進入到具有擴展疆界特色的當代雕塑範疇,展現為後工業時代、第二自然與人工訊息場域中的多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