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意象與身體
作者:劉柏村
康定斯基(Kandinsky 1866_1944)曾說:每一個精神世紀,將它的內涵以 一個形式表之,這個形式完全地符合內涵。這便是每個世紀真正的“面貌”,充滿表情、充滿力量,如此,他得以在各類精神領域裡,從昨日轉型至今日。但藝術還擁有他所有的特質,一種創造性預言式的力量,以“今天”推測“明天”。就造型藝術的意義而言,上述說明了一個藝術家真正的企圖心與精神性,亦即一個藝術家的身分將如同先知一般,需不斷地在這自我追尋的過程中,去體驗時代的意義,在不斷的探索的過程中,去挖掘事物本質的真相,從而地在創作的過程中,去揭開一個現在還未看得到的美。而此種美應是包含所有藝術的可能性,至少他將詮釋出一種時代生命力的意義與價值。
所以一件雕塑作品完成的過程,除了對於材料的特性運用、製作工具的使用、表現技法的詮釋等外在形式追求外,事實上它的思想根源乃是建立於藝術家之個人生活背景:自然環境、文化結構、歷史、政治、經濟、宗教、科技等等所醞釀的意識行為,因此藝術作品的完成,乃是體現了藝術家內在心靈結構及外在環境之意識力的總體結果。
因此,我們發現藝術家在自我實踐的過程中,自有其紛雜的背景因素,然而依個人而言,生活所產生的影響,應是最為直接而深刻的決定,亦是創作路線上最根本的思索起點,特別是身為台灣的藝術家,身處於殖民式的歷史背景,文化體系似乎夾帶著各種外來因素的聚集,所以在處於一種不確定的人文因素當中,根莖的植入似乎又對土地認同有所差異,政治的干擾與紛爭,導致了一種島國移民的不安心態,尤其,近十幾年來伴隨著台灣經濟的快速成長,社會結構也隨之急遽改變,工業機械文明所帶來空前豐富的物質享受,同時亦產生了一種速食文化的泡沫現象,特別是生活在這蓬勃、華麗、五光十色的都會裡,一幢幢成群結堆的鋼筋水泥叢林佇立之下,是現代「房子」的象徵,是現代人居住、棲息、安全、保護的場所,亦是一種現代人物質權威價值觀的體現。因此在此種枯澀、晦暗、硬直的環境中,同時卻也混雜了人們的思維,錯亂扭曲了生存的價值意義與 目的,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是陷入沉迷於追求物質化的領域中,以致使此種物質文明更強烈地直接侵蝕了社會精神的價值體系,同時更帶來自然環境的全面性破壞,無形中亦造成了人性的失落,人與人、人與空間、人與自然間變得如此緊張、壓迫、疏離。一切的事物似乎是被建構在現實自我設定的框架中一般。然而也在這時空急遽轉變過程中,人類心靈同時也出現了一種錯綜複雜的感覺,是虚浮?是空飄?是憂慮?或是一種人性的冷漠、孤寂、肢離不全的精神狀態。
因此,面對著時代的衝擊,在一種對立性的存在因素以及諸多的矛盾與錯亂的現象中,所衍生出的一種不安、游離的意識情境,自然地滲入藝術家的創作思緒。所以,在自我實踐的過程中,試圖藉由理性的分析與檢視,將個人創作體系的思考過程回歸現象本質的原始點,運用雕塑建構的底層基素,結合圖像堆砌的深層意涵,在符號與符號的運用對話中,刻意來突顯與描述一種隱晦的時間因素,從凝聚的構成中,摘取片段內容的再組合,依幻想的範圍,來再現記憶的分解與重合,呈現出過去、現在、未來的共時性時間觀念。就空間形式的呈現,表明一種意象、故事、寓言般的並置概念,以尋求意義的不決定性及多線性的發展,當然,在此種圖像建構的世界裡,再就媒介元素所能引動的想像空間,強化在這轉換與再現的過程中,重新來建立另一層次的意象世界,企圖超越一種表象的事實,進入一種自覺式的內在省思空間。
當然,在表現的過程中,透過圖像建構來描繪及營造一種現象本質的氛圍狀態(場域)之外,同時也深刻表明,一種當下人文精神的憂患意識情感。所以在作品的實踐裡,為強調以作為人自身狀能的反射意義,個人亦運用描取人類自身 的身體符號,作為詮釋表現的切入點;藉由歷史所形成的既定體系中,一個片斷的身體意象凝結,一種不完整人體形式的建構屬性,植入個人的意識現象情境中,它或許是得自於古代雕塑品所遺留下之痕跡的啟示,此種殘破不全的形體面貌被視為如同化石一般,除了對其表面所凝結的物質結構顯示之神秘深層變化引人深思外,同時也對其生命存在軌跡因其時間年代及其歷史、生活背景等價值義意,產生臆測與聯想。所以藉由此種肢體抽離的語彙所表示出的不協調或部份消失、隱藏的狀態中,直接地顯現與空間的呼應關係,從凝聚的對立中,掌握其片斷形貌的延伸意象,來暗示一種焦慮、緊張的不安現象。同時,也在此種失落、隱晦的氣氛中,來探索肢體片段存在自身之內在結構所能引伸的外延意義,以尋求另一層新的感受認知,從而超越肢離表象造型的視覺領域,進一步的來傳達肢體所能顯示的內在能量。因此表現的過程中同時亦結合材質自身的語言情感,在其建構的形式上,透過雕塑堆砌、去除構成的生成屬性,尤其近幾年的作品中,對於金屬材質所顯示出的鋼硬、冷峻的面貌及透過工業機械的製作運行中,一種深不可測的動力能量,將材料堅硬的結構屬性強行改變轉換至另一種形體樣貌,所以透過此種溶接軟化所衍生之層層疊疊堆焊過程的構造中,從中尋覓挖掘隱藏於作品自身可能顯示出的各種不同深層面的意涵與現象。同時也藉由轉化的過程來突顯材質自身的物理狀態,從而化約身體的意象至表皮的觸覺能量上產生擴張、收縮、膨脹的渾沌反應,或其所能引發騷動不安的現象,以激發作品形態可能產生各種不同的想像空間,進而在這冥想的過程中,來加強投射一種工業性時代之物質化情境與人類身體的省思關係。
當然一種感知的詮釋行為背後乃配合理性思維的推演過程,在面對著此種生活中既定形成的存在價值體系下,藉由此種肢離形貌為基礎的表現課題,同時也 為更進一步尋求作品形式呈現的確立性與擴張方向,一種框架的形式結構,也自然成為詮釋反映現代都會文明生活的基礎依據。透過此種科學、理性的二十世紀圖騰產物,一種新文明原初的神話景象,是為反應工業化時代所衍生的「現代自然」總體面的呈現。然而此種符號是既為寫實且凌駕於我們之上,卻又抽象的讓人看不清楚方位,如同生活在這長長高高四四方方的鋼筋水泥叢林結構中,一切事物的衍生都乃是孕育於此種框架的造型結構中,使人與大自然的關係,無形中被這成群成堆的鋼筋需林建築物所隔離,人類似乎在建構且自囚式的關在這高長的框架裡,如在象牙塔中成長一般,讓人無法分辨自己身處何方。然而此種形體架構,因其自身乃存在著自主的形式格局與建構的自律性秩序及規格化的構成也,呈現出一種現代化美學的向度表現。但是,也因其強烈地自成一格,無形中卻與自然間產生極度之矛盾與對立性,形成一種自我框設的分離世界。
因此,在個人創作的過程中,試圖透過現代文明環境所衍生的複雜情境,強調事物本質乃是建立於環境之內,物質性存在也正無間斷在改變狀態中,個人主觀與聚合的潛在意識皆從屬於環境機制的歷史客觀性,所以在表現過程中,一 種超越現在的時間觀,將整體之思維系統建構於未來的時間中,換言之,既藉由由一種考古現場的空間思維,來引動如置身於未來的時間中觀看現代事物的演化過程,如同此刻置身於古代秦朝兵馬俑或古希臘羅馬雕刻品所被挖掘出之現場一般。而此種觀看事物現象的思維模式,同時引入一種幻象、虛擬般的假想範圍,但是卻也是一種個人主觀情境思維中的空間領域,亦是一部透過藝術家所量身定做的當代工業性社會環境及人文背景的「考古現場」。所以藉由此種複雜情境的改變,來產生一種預言式的啟示錄,無非是企圖來探求反應人類身體與現代工業環境所產生的根本之矛盾現象。所以在作品實踐過程中,試圖地從此種解構的意象美學中,將形式遊牧至過去、現在、未來的時間鏈鎖中,從建構的過程中所凝結的觸視張力擴展開來。因此,作品成形的確立性,空間氛圍的營造成為主要關鍵因素,亦即在一種空間體雕塑化的觸視理念下,為使作品與空間產生全面性融入的互動關係,在創作的過程中,也預先地將空間四周的環境列為作品陳設的考量範圍,同時也因應作品形式的自律架構下,從而進行對空間氛圍的依附或再造,除了促進整體性作品產生相互的連結對話外,亦企圖地使作品自身的力量進一步藉由此種凝聚性的特定空間場域,由內而外地,延伸擴展至整個空間環境,以激語引導觀者走入於正在進行狀態的「當代考古現場」,進而地使作品自身展現出最大能量。
所以誠如以上所表明一般,在個人思維及種種表現行為的前提之下,從歷史的漂流痕跡中,對現在事物的解剖,以預示的幻象法則,在主觀與客觀的混合狀態中,透過此種複雜情境改變,從凝視與冥思的過程裡,結合雕塑本體的建構 自律性屬性中中,所顯現出多種變化,多重隱晦的聚集與分離的不確定因素狀態裡,得到另一種沉澱的驗證空間,以重新審視在這工業文明的體系漩渦中,逐漸喪失的人文素養及精神上之疏離狀態,所要詮釋的並非只是一場現象本質狀態的再現,亦試圖的來表明及預示一種正在持續變遷或消逝的情愫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