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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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柏村

「金剛」系列命題是個人十年來創作的研究路線,也是以金屬材質表現中,最具代表性的主題系列作品。

由「金剛」形象所衍生出的造形實踐場,以尺寸與形象的大小變異、複製與差異、群聚或堆疊、繁複與增殖等等造形思維。「金剛」無區別的面目以鋼鐵為材質;「金剛」形象強調力的姿態不斷以不同系列演化變身,演繹出有:線性金剛、廢鐵金剛、金剛變身、幻彩金剛、異地金剛、異境金剛、金剛登天、金剛化石等系列。它們各自展現不同角色與內容,如藝術對至於存在,這各種抵抗的勝利姿態是意志的貫徹,讓人思索個別生命樣態,在不同時空移動,變異下的另一種翻轉潛能。因而發展出個人藝術思考脈絡演化的「金剛演義」,這些概括種種的藝術實驗,以巨觀與微觀方式回應工業發展與現代文明,乃至於自然、宇宙與人類存在景況的觀照。

「金剛演義」中的「金剛」,所指的或許已非只是既定認知中的金剛體,它何嘗不也是個人對工業科技文明未來發展的一種理想性憧憬?神識投射的肉身容器?亦或帶有虛空表徵的意涵?宇宙未知狀態的現在式寓言?

場所精神 — 金剛源初

「金剛」的因由,來自於2009 與2013 個人有兩次機會進駐東和鋼鐵企業公司苗栗廠從事金屬雕塑創作,也是因為前後兩次機會駐廠時間加起來共八個月之久,得以讓「金剛」題材深入研究與探討。

這是一座回收金屬的重工業煉鋼廠,廠區自有一套既定的材料、設備、管理模式及生產流程,目的是為了製造建築的工業材料產品。寬廣高聳、宏偉壯觀的廠區場域,在在顯示強大的速度節奏與效能:一種浩大的鋼鐵生態循環的運轉作用力。巨型重大機器運作聲響震耳,鋼爐重新提煉廢鋼景象,尤其是鋼材高溫加熱,霎那熔煉引出的火光四射的畫面,充滿強烈波動熱能的介面力量,改變材質外型也使形體消融於現場,最後化為一灘火熱滾滾鋼水,重新提煉注入所設定的規格化模具產出各式建築鋼材。廠區中另一處堆放回收鋼材的儲存區:個人也深深地為這眾多數之不盡、用之不竭且量體驚人、堆積如山的廢鐵鋼材所形成的場域著迷。面對著這片來自世界不同國家地區的回收廢鐵鋼材,其所積澱儲存的各式各樣不同生產年代、不同造形變化的廢鐵物件,亦或被撕裂、被扭曲、被撞擊等等莫名成形的一片鋼鐵叢林山景。同時在廢鐵儲存區內的其中一空地,堆放陳列了煉鋼過程中,熔爐灌漿最終所遺留下於爐底內的鋼鐵殘餘—「地金」,其所顯出的一種物質混沌原生性的流動凝結狀態,讓個人感到無比的驚艷,或說這重重延綿的廢鋼鐵山儲存區應證了物質不滅之具體存在的循環流動定律,又彷彿是一座座廢鋼銹鐵、荒蕪殘存、堆疊成山的工業考古現場。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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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鋼廠是工業文明發展的生產基地,是人類建構鋼鐵世界的源頭。深入其境讓人驚心動魄、無比震撼,如臨科幻片現場一般,更尤感存在著一股看不到的時代的推進力量。如此特殊背景所凝聚的身體感知及場所情境、瀰漫的獨特氛圍,就如劉俊蘭在《非常關係1.0》1 專輯內文中所提的: 像是工業廠區的「藝術靈光」。也讓個人得以重新拉出思索環境整體的從屬脈絡關係,煉鋼廠場域存在種種的訊息是「金剛」孕育來源的依據,自然成為個人創作直接取材與對話的內容。因而關注的課題是:如何在被拋入一個全新的環境氛圍中得以延續?如何去解釋當下人類的所處的環境?又如何藉由金屬的表現去傳達工業革命後人類所欲建構的理想世界?

金剛

它是一種現實形象的概括性描繪,這種自信的肢體語言表達,是人類正向能量的情感反射。基本上「金剛」攫取健美力士的身軀形象,看似榮耀的姿態,也是具理想與完美之意的引伸義,強調形體是非一般人所能及。取名「金剛」亦是回應健美先生在詮釋意義上的另一種觀點:健美先生是媚俗文化中的一環,是工業革命後,都市文明發展的文化產物。炫耀人體健美及力量,其體格特徵即是在舉手投足姿態中:兩手高舉、沈穩立足、均勻結實、比例對稱、線條分明;透露肌肉發達、繃緊的外皮、形態凹凸誇大、充滿力大無窮的動能。「金剛」在意義的轉換上,也參合了佛教的「金剛不壞之身」,是修成具有能量的法身之軀,亦涉及武俠小說、神話故事或科幻電影、卡通漫畫的等等形式內容,所指向的是所向無敵之軀,顯示自信、榮耀的信息。

「金剛」是鋼鐵的化身,是揉合轉換而隱匿於外在的剪影形式中的「金剛」符號,是現實與精神性的縮影,是對於工業文明實踐「理想與完美之軀」的表述,以為傳達一種烏托邦的世界情懷:「金剛」以鋼鐵選取作為時代詮釋的表現基質,並非為再現之具體描繪之存在理由,也不是作為某一事件之標誌的事物,是「不在場」的指涉物替身,也是物質的觀念性轉化,以更具精神性圖騰的建構,構築一種超越物質的形式構成,進而地再與某種特定時空領域的交會中,來翻轉文化範疇,成為新的圖騰之對象形式與內容。

金剛因此為於藉著實體物象作為表現中介而獲意義的展現,「金剛」象徵著人類面對工業文化的具體形貌:一種剛硬沉重的材料和符號的複式意向,顯示一種多重表現形態,指涉了鋼鐵容顏與時代身軀。金剛提煉的過程性、鋼鐵本身作為意念、符號指涉了物件所承載的精神場域,同時又伴隨著造形的轉換而超越了表徵內容:也就是不同程式化的金剛表現,同時展現了各時間、過程的綜合。這種“過程性”的實地探究,是一種再詮釋的感知形式內容,是超越既定之絕對性質層次之上的精神意志,「金剛」以一種多重意義系統所展開的能量,同時更加深了作品原始之內在的探求,也就是這裡所表明獨特深層寓意式的「金剛」形象,將隨之物質形式變動顯示與內容之陳述連結,是對於一個特殊意義之指定,它期望因應其它符碼化的形式對話並創造無窮的新內容。

「金剛」無限變身的過程,在不同的時間流的生產場域裡,無形中開啟了個人美感經驗的篩選判斷,以作為金剛打開作品新一層的未知境地。「金剛」形象又如何游離在不同時空的體系中展現姿態?

時代場

在「新寫實派聯展」的目錄裡,摘錄了雷斯塔尼的一段話:「在歐洲,有一點和美國完全相同的地方是,我們都同時發現到一個新的自然境界,這個『自然』是機械的和建設的現代貌,尤其氾濫於街尾的廣告⋯⋯。工廠和都市是我們真正生存的根據地,在這新的世界裡有一對統御的法則相應而生;這就是統一的標準和數度的效率」。所以今天,我們心中的「風景」已不再是Landscape,其實早已經是City scape了。2 上述表明工業科技之進步所帶來全球化之生活模式的改變,在工廠生產機制的改變下,機械代替了人力勞動,標準化、統一化的量產結構,其速度一瀉千里,加速人類文明的發展。尤其身處當下,當代工業文明具有強大的科技力量,工具、用具、製造技術等是同一種文化的特徵,一個機械製造的世界取代過往人為活動的自然,此種工業性操作設定以普遍生活的現實當中,這種世界以接近炫人耳目的速度,以迅捷的頻率超越自然世界本質的幻想投射。

任何的結果都有其因由關係,必須放在特定的社會情境脈絡來檢視才具有較佳的詮釋力。今日隨著近代工業科技日新月異的發展,科技發明與機械化生產模式的興起,創造了全新的時代性旅程碑。尤其社會工業化之快速節奏變化,顯示了與過往時空不同的急速變異,使得社會經濟組織的改變,進一步推促改變人類文化之生活形態,機械化工業發展也加快了社會上城市化進程。換言之,科學的工具理性、經濟的空前的發展,同時隨著工業文化的日益滲透,更顯示文化價值的多元與差異,雖然機械工業化之初始階段,對於社會的深化與文化之根本性質之間所產生的矛盾與衝突,其中雖有短暫性迷思,打破我們對於傳統的價值觀的否定改變,然而社會系統總是展現一個社會化的約定性,一種中立協調的作用力,它們將遵循一個演繹的生成邏輯,在其發展的進程中,漸次地會產生一種新的結構場域,也就是說社會在發展的過程中,問題事件的顯現發生,將一直伴隨著傳統的保守與文明的開創之對立狀態,但也從其過程中轉渡對立而趨向整合的路線。就像資本主義工業化之初始與文化藝術創作本源的對立,兩者的關連存在著某種有力的印證,創造性也就是在這些過往交織的相對因素中開創出新的意義。人們或多或少都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從事了文化再生產的工作行列,並引領著大眾進行反思性的實踐活動。就如現代主義之情境,一個時代的美感體系把各種不同創作引入同一藝術場域,因此現代主義運動便是在這場與機械工業複製與組織商品消費的理型化模式衝突戰中的文化結晶。

因此新的文化現象,促成了文化再生機制的形成,使得文化形態之精神產生新的立足點。首先我們要對所處的社會時代背景,需有新的認知和作基本之提問:正如「科技的應用」與「生產過程」的規則全然浮現,生產模式在特定的現代化工業時空背景下,其結構囊括生產、產品、消費等機制。因此,消費成了人類高感性的精神需求,尤其放在特定都會結構中的社會情境下,此種現象就是工業機械生產大量複製下,物品不斷快速新陳推出,量產過於需求及價格便宜等機制的必然過程,其中當然顯示物化情境的隱晦,反應文明世界生產消費之鏡像作用。如同馬克思,1884 年手稿:「只有在塑造物的世界時,人才真正地顯示為一個『合乎其』類種存在(un etre generique)。它的生產便是他合於其類種存在的創造性生命。對此一生命而言,自然便像是它的作品和它的現實。這是為何工作所產生的物品,便是人的物種生命的客觀化,因為人不是在意識中唯心地自我複現(s’y dedouble) ,而是以創造者的身分,實在地複現自身。他便是如此地在他自己所創造的世界中,諦觀其自身。」3 它證明工業消費文明之物品產出如同網絡經濟的此刻當下,時間與空間的壓縮,造就物品的發明日新月異,也快速的汰舊換新,物質的豐裕及過量改變人的世界,這些巨量物品同時存於生活中,它們擁有的雙重意義,在這物質豐裕的年代是否我們必得重新思考現實與存在意義的關聯?尤其從現代主義運動至今,物換星移的快速節奏曲線,便是在這場與機械工業所表現出的的文化結果。

如上所述,「金剛」造形演繹的貫穿關係,存在於個人所創造的藝術旅程中,試圖透過現代文明環境所衍生的複雜情境,強調事物本質乃是建立於環境之內,物質性存在也正無間斷在改變狀態中,個人主觀與聚合的潛在意識皆從屬於環境機制的歷史客觀性,特別是身處工業形態的的結構裡,社會的迅速變遷,人造的環境普通地是被組織在目地與物質取向的線性活動中,它儼然成為另一種象徵當代生活精神及文明世界裡代表性的指標,而藝術創作又總是適合打造這些種類的空間原則。因此如何去探究在工業科技文明生產的生態機制和藝術創作的美學展現?如何在這充滿圖像符號的世界裡,將作品放置到一個整體背景中去對話,並從中透視不同的觀點,進而舖展到形成不同創作形式的因由?如何去透過這些的科技時代情境在當代藝術中進一層所能顯現的延展性語言?此此種種也將在個人的「金剛」作品實踐中提出回應。

工業生產 — 複數與差異

在工業機械年代裡,藝術形式之語彙因應複製技術本身以全新的面貌出現而引起注目,易言之,藝術作品以機械手法來複製已是一個必然趨向表現,這裡強調的是:生產條件的改變,進一層使得工業機械複製之“量化” 語言傳達已成為這個時代必然事實的生活表徵。

尤其在跨入二十一世紀的今日,機械複製技術已臻成熟的,複製已因應藝術形式的不斷演進,這些形式在自動化量產的一致速度中,成為現代科技力量的時代性記號。其中工業上所使用的鋼鐵材料裡,強調機械大量製造所生產出的規格化鋼鐵材料,以顯示此種工業制式堅實均質的結構樣貌,也成為都會建築景觀的特徵,強顯這個時代的語彙,擴張了藝術作品表現的視野與內容。因此複製(複數)性的方式,作為詮釋的基質點,如何為複製(複數)性的概念呈現合理性存在?而且表現出屬於現代人文化的精神價值?

在現代雕塑的表現中,運用模具複製形塑創作,亦是現代藝術的重要課題。模具製作程序中轉渡之形象,是以精確地複製為依據而作抉擇,為於達到量化的群聚堆疊效果,其目的所呈現之蘊涵就在於以量求質之共同組構。此種模式,在個人過往的作品中,也經常性地有如此運作的創作方法,而其中所進一層提議的就是:從其量化過程中,試圖在其產出的標準化個體中,再造轉換成為新的個體,以求取個別之間的差異,以達複製之形式差異的意義表述。這種創作方式與其說複製創作趨向有機模式語言的開發,整體上是為了達到作品建構的之同一性質中,轉換出某些演繹狀態的共生邏輯,作品更凝聚著當下複式世界的一種表現。

「金剛」為鋼鐵化身,回應工業生產的複製語言特質,在於大量生產與複製技術的提升,機械也不斷地推陳出新、加速之生產機能的量化表現。「金剛」藉由鋼板複製成為個人創作元素的印記,以依附現在所設定的大大小小不同尺寸中,藉由雷射切割特殊的運作程序與過程,使得「金剛」能在短暫時間快速的展現如繁衍增生的量化生產特質,回應工業生產的規格化產品型態,等待如何被確切的運用。這些不同大小厚重扁平的量化「金剛」, 藉由火焰再一次熔融燒烤加工,造就不同扭曲、不同表現的形體差異變化。大尺度「金剛」猶如紀念碑型態現身,小尺寸「金剛」猶如芸芸眾生體般,也各自存有其意象主體的表現,等待著進入一場不同的時空背景中,展現扮演其特有的角色。

鋼鐵物性與機具動能

就工業與科技的發展,它偏向一種比較科學、理性的運用模式,是一個專門過程狀態的現象。塔特林(Tatline, Vladimir 1885 - 1953)強調一種材料文化,他從事空間構成的探索,就材質本身來進行其材質的研究,以便發現這些材料所具有的美學、物理、及功能的潛在能量。特別是在工業上所使用的材料裡,強調機械自動化大量生產的規格化鋼鐵樣板的材料,顯示單一均質的堅實結構樣貌。除此,金屬材質作為藝術創作的發展基礎,除了我們所熟悉的鋼材來形構作品外,還有現成物、拾得物、工業機械零件、金屬廢材⋯⋯等媒材都可成為創作的使用材料。

然而對個人來說,創造總著眼於一個有機的整體場域,材料結構有其自身的物理組織作用特性。鋼鐵除了其沈重、堅硬、厚實外,因其質感顆粒顯粗獷、富彈力,其表面較為深層乾澀黯淡呈褐色狀態,因應自然環境天候的濕度及酸性影響,由外向內漸次侵蝕擴散,其過程自然展現鐵銹氧化的不穩定物理特性變化,強顯物質生成變化之流動的時間因素在作品表層上,使物體形式從物質波動的反應變化直接交集於空間,強化材質物性的自明性。

在個人的「金剛」作品中,有時服從材料原本的有機體:如金屬物件或現成物形態運用,這些形式在機械自動化量產的速度一致,成為現代科技力量的時代性記號;有時試圖鬆動破壞材料原本給予的功能性脈絡,尤其透過不同高溫火焰或電能機具把物象解體,化約回歸其物質有機的原生狀態,產生對原有物件之認知的一種特殊的焦慮:尤其在東和煉鋼區內,廢鐵儲存區內,所望及一遍相互堆疊的「地金」現場,這種鋼液流動霎那凝結的團塊,顯示一種物質性的混沌原生狀態,更顯怵目驚心。總體上作品或帶有有機性的神秘氣氛,抑或暗示材質之曖昧的領域,來與現實世界達到某種超脫,以加強投射它自身的意義。

「金剛」是鋼鐵的化身,以剪影的姿態現身,這種厚實平版化的「金剛」,其線條強顯了一種工業生產的機械轉化意象,這裡所顯示的是一種專門過程狀態的運作、也因應科技技術的提升,創造了多樣不同的機具類型,也都各顯示其不同的機能特性,顯示一種相當繁複的工業機具操作的配合及加工的程序。換言之,各類型「金剛」的特質語言,是不同機具運轉所創造出來的樣貌,也由於金剛所攫取運用的樣式,除了廢鐵金剛運用物件堆砌拼湊焊接而成,其餘大都以平板鋼鐵為主要材料,因此切割的機具,例如:火焰切割的粗曠力道、雷射切割的精準細緻、火焰高溫熱能燒烤軟化的霎那,藉以手工扭轉成型或強力火焰熔融的肉身化形象。另外焊接過程中金屬的熔融狀態或顯示熱能傳導附加於材質表面的狀態,其金屬質變所顯現機理的視觸覺張力,這種強大火力融化堅硬的鋼材,使其表面呈現熔岩般的肌理,披露材料結構的內蘊原形,也突顯了材料有機的物化語言。這些種種機具技能操控所表現的介面的語言特質,顯示了不同強力的介面樣貌,使得材料真實物性超越再現形象的轉譯及突破理性的控制,以讓潛藏的內在及物質意象能獲得解放:一種當下真實物理的直接陳述,因應這類工具助媒介質的催化,使得作品能在觀念及內容中擴展出來,也讓「金剛」悠走於輕盈與凝重、堅硬與柔軟、實在與虛幻之間,也強化了鋼鐵性純粹的物理美學內涵。

金剛

金剛

過程性之境況求得

身體是一個能動具活力的有機體,因其知覺所產生的意向行為,構成出實際活動過程的情境內涵,使得人在操作勞動過程中產生具體存有的意義。

因此製作過程中之形態探取,因應於材質本身的特性及機具所產生的動能運作下,一種存在性的潛能表現為其基礎的自律行為活動:一種形態延伸變異之運動現象、一種逐步生成的時間流動現象,把創作者帶入了形態的內外層結構中形成一種結構過程模式。其中所產生偶然性的意外質素,藝術家也敏感地進一層夾帶隨機性描述的掌控,使得實踐過程的感性,更自由的帶領理性去追尋主體的感知。有時它抵觸或批判了原先給定之思考規範制約,但亦提供了不同的變化選擇,使得對形態產生多元的路徑或作以微調重構。這種徵候其實是物體物理過程中的產生的訊號概念,進入一種感性的覺知,這個過程性具有不經思考的自動性性質,也就是這種偶然的變化過程的隨機性掌控攫取,並非只是來自於幻想性意念,而更是由實體質性所引起的思考,聚會於當下的特定情境,導向提供另一種認知的想像世界,是一種個人化之敏感度特質的催化過程及其經驗知識累積的相關性釋放。

因此個人感知經常在如此情境裡,被傾心沉溺在那當下愉悅的構築表現所吸引:一種深不可測的動力能量,將材料堅硬的結構屬性強行改變轉換至另一種形體樣貌,尤其在熔接軟化所衍生之層層疊疊過程的肌理現象,掌握其形貌的延伸意象,來暗示一種焦慮、緊張的不安現象。從中尋覓挖掘隱藏於作品自身可能顯示出的各種不同深層面的有機意象。但也因此種感性邏輯所運行的一層一層的隱晦的紗幕中,各種形態片段顯現的投影互消融增長的對應關係,以作為解開作品成形之密碼前的行為方式,形成一種不可化約的結構積澱過程模式,以作為比較和提煉來提供美學的思維判斷之依據。

此種過程性境況與作品之能量的潛在性,也暗示了身體動能的「工具化操作模式」,這種當下勞動及感性直覺的作用力,是心力與耐力累積的結晶,是超越既定之絕對性質層次之上,也使得身體勞動應證其存有的價值確立,一種意志力所展開的能量,同時加深了作品原始之內在的堅持探求,無形中開啟了美感經驗的篩選判斷,以進一層打開作品新的精神性境界。

「金剛生產線」

「金剛演義」個人之創造意識與社會形態有一相關結構共互關係,但亦同時對於存有人本為主之思維,以導向對本質的追尋聯繫,及回應一個對集體文化的需求慾望。尤其當下藝術創作思維及型態裡,將人、事、時、地、物等作為作品建構的參數,因為空間、時間、物質或事件是不可分割的,更加趨向一種多元體系參合的整體,它們之間組成了一個極其複雜連結關係的網絡。如同在東和鋼鐵廠區回收的煉鋼生態循環的運轉一般,抽離、分解、添加、提煉與合成等次序的運行,整個生產線過程每一道程序都顯示不同訊息,不同形樣產品不同的操控模式,所有的碰撞都可能促燃創作靈感的花火。特別在這重重的廢鐵山中,或說它們等待重新被提煉新的樣貌產品,然而當下遊走這遍種種殘破不全的廢鋼物件的痕跡又猶如親臨一片考古的現場,或地金表面所遺留下凝結的物質結構如同化石一般,顯示之神秘深層變化引人深思外,同時也對其存在軌跡因其時間年代及其歷史、背景等價值意義,產生臆測與聯想。它說明了並非所有的事件或物質是在這種時空背景之下發生的,但他們之間也不存在這種被斷裂的關係,而是這些空間與時間是可以被置換成為事物或事件的各種不同的關係,以讓這些事物的各個部份是可以跨越時間彼此互相滲透的,造成了一種新多樣性的次序排列關係,或各種事物產生彼此交互作用。

「金剛演義」中的「金剛」符號之演繹貫穿整個煉鋼廠生產線的場域,不同「金剛」形式系列的主體架構,回應生產線的各個程序階段所運作的設定模式,透過時間流的思辨積累及持續實踐所辯證形成的「金剛」的實踐觀念,在其所建置了種種細密「金剛檔案」網絡結構體,開創出一種獨特運作的有機模式,顯示出多重層面、通透交疊、多重指涉、相互依存,自然促發「金剛」自身的描繪,遊牧在過去、現在、未來或未知的時間連鎖中,展現一股全面性的特異聯結,持續創造了整體之量的質地語境。「金剛」造形實踐的演繹邏輯,至今,成就了作品:線性金剛、廢鐵金剛、金剛變身、幻彩金剛、異地金剛、異境金剛、金剛登天、金剛化石等系列。這些系列作品的演繹脈絡關係依其時間的發展,各自表述、相互作用,展現出的形式意義,也讓個人對藝術主體實踐的相關思維得到有力的辯證結果。

「金剛演義」: 一種時間流的閱讀現場

「金剛演義」中的展呈形式,亦然如上述論證,依照不同屬性、不同形式表現,作為分類的依據,依其意識檔案的排序節點,「金剛」系列以共時地全面展開。然而如何透過展呈形式來描繪及營造一種意識現象的本質狀態,以顯示「金剛演義」一種多重體系的連結?空間氛圍營造成為主要關鍵: 即在一種空間體化的視觸場域理念下,為使作品與空間產生全面性融入的互動鏈鎖的關係,也就是說讓這些聯結對話關係,它們相互指涉、彼此互文,又各自展現其形式的差異,金剛演義裝置了整個空間場域,金剛系列創造出其各自不同氛圍語境,開展出一個全然凝聚性的巨觀場景,同時夾帶微觀的深層,在這有限的空間,藉由不同色光投射產生深層的幻影變化,以小喚大、以少喻多、以量求質的美學場域,它將是一個可見的真實世界空間被微觀化,不可見的時間意識而得以被展延鋪陳。「金剛演義」中的身體忽小忽大,忽遠忽近,如此變動中的身體,也在作品的垂直與平行群聚與堆疊架構中延伸擴展至整個空間場域,以讓觀者身軀保持一定距離的觀看方法,引領觀者貼近作品的閱讀慾望,遊走移動於金剛演義之時間流的連鎖中,感受作品與作品間碰撞所帶領的連結意涵,一種正在進行狀態更具通透的「美學現場」。如同海德格「存在與時間」(Sein und Zeit)裏,他謂「現象學」之現象,就是以其自身顯示自身,這種自身顯現「意味著某種東西的特據一格的照面方式」。其中隱藏一種本體循環論證,金剛演義合理的構成所推演的邏輯結構,轉向了人類身體感知對於時間與空間之本質性價值的的探求,還原作品的形式與人類身體連成一體的情境觀念,進而地擴張作品自身由內而外展現出最大能量。

結語

「金剛演義」中的「金剛」以一複現,以鋼鐵現身,藉由各種機具的赤焰熱能工法形塑,顯現一種多重層面美感體素的連結觀點與方法提議,也讓作品的複雜性顯示一種觀望方法,進而回應了整個煉鋼廠提煉的運作生態,「金剛」以其特有的之複式形式以貫穿不同時空中,這些大大小小不一的尺寸,在不同型態中,每類型組的「金剛」群像,又擁有著各自獨特的樣貌與意涵,顯現不同角色與內容,召喚一種難以言表的意識流現象,而這種意識流的時間觀: 從起心動念開始,讓個人的創作展現一股無比的有機性模式,也消彌了存在著龐雜糾結的情愫,期間有著不確定或冒險的疏離,但「金剛姿態」其形構固然顯露著一種多重性的複式身軀狀態,也擴張了個人藝術思考之主體結構, 這些拓延思維與觀點:一種以人為本位的擬人態的美學觀演繹,悠遊於恆古的當下,指向描繪人類幻想的宇宙。鋼鐵藉由「金剛」轉譯歌頌自身,拼接架構人的世界。「金剛演義」凝煉的美學內涵,以一種有機模式且自由的形式活力變身,「金剛」意象更有介於這之間的一種交互生成的實踐力釋放,隨著時間的滾動,加速地朝向藝術的未知前進。

金剛

 

  1. 劉俊蘭:〈非常關係:藝術創作vs. 工廠生產 — 談Phillip King 與劉柏村在東和鋼鐵廠的駐廠創作〉,《非常關係1.0:東和鋼鐵國際藝術家駐廠創作專輯》,台北:東和鋼鐵文化基金會,2014 年10 月,頁28。
  2. 謝里法著《藝術的冒險》,雄師圖書股份有限公司出版,1982 年12 月四版二刷,1992 年11 月,p120。